第249章 雅阁琵琶试水深
灵萱早已笑盈盈起身，亲手接过那沉甸甸的食盒。
揭开一看，上层是两盏仍冒着丝缕白气的杏仁酪，下层码着鹅油酥卷、菱粉糕、玫瑰馅山药饼，并一碟她素日最爱吃的藕粉桂花糖糕。
“三表哥总是这样，”灵萱眼里漾着暖意，“瞧着不声不响，却最记挂我。”
她将一盏酪子轻轻推到黛玉面前，“你尝尝，还温着呢。”
林黛玉接过，又转向那小丫鬟温言道：“难为你跑这一趟。”
孔嬷嬷会意，自袖中取出个荷包放入小丫鬟手中。
小丫鬟攥紧了，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方才低头退下。
点心温润，酪子香甜，伴着少女间的私语轻笑，渐渐驱散了早春那缕薄寒。
清风拂过朱栏，将撷芳阁上的暖意与笑语轻轻卷走，却吹向了宫墙外，另一处截然不同的所在......
北静王府，水榭。
盛水溶斜倚在湘妃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枚羊脂玉佩。
方才宫中偶遇的那道身影，总在眼前挥之不去。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冷如姑射临凡。
与他素日偏爱的少男之美截然不同，却莫名更勾得他心头发痒。
“林御史的女儿......”
他低声自语，指尖把玩的动作一顿。
那惯常挂在唇边的温润笑意，此刻卸得干干净净，眼底只余一片幽深。
林家有对龙凤胎，他自然是听说过。
兄长林祈安。
思及此人，盛水溶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那少年郎生得确是俊逸出尘，可惜，林家的门第与圣眷摆在那里，并非他能随意拿捏的玩物。
但女儿家终究不同。
纵是御史千金，终究要嫁作人妇。
“倒是有趣。”他忽而将玉佩轻轻扣在案上，抬眼看向垂手侍立的心腹长随，“林祈安近来在忙些什么？”
长随躬身回话：“回王爷，林公子日常除却与沈大公子相约，就是往国子监听讲，行程一向简单。只是......前日接了怀王府的帖子，今日一早，二人同去了醉香荫。”
“醉香荫？”
盛水容眉梢微挑。
他自然记得那地方。
上回为着带刚出宫建府的睿王享受民间乐趣，特地引他前往，恰与林祈安一行人偶遇。
彼时那位林公子还被花魁娘子青眼相看，留了诗作。
事后他暗中查过，那场相遇确似偶然，未见四人有何刻意布置。
可如今......
“怀王？”盛水溶指尖轻敲桌面，发出笃笃轻响，“他竟会主动邀林祈安去那种地方？”
那位素来不显山不露水、怯懦得近乎透明的四殿下，上回圣上命他二人一同赈灾筹款，也没见生出半分交情。
“回王爷，帖子确是怀王府所下，只是这醉香荫，并不清楚是哪位定的去处。”
“派人去细查。”盛水溶声音沉了三分。
“是。”长随领命，却又小心请示，“那......林姑娘那边？”
“不急。”他重新执起那枚玉佩，任其在指间流转，“先给荣国府的宝二爷下张帖子，就说......本王新得了一位名角儿，邀他赏戏。”
“是。”长随躬身告退，小心的推开格扇门。
“吱呀——”
丝竹的泠泠碎响混着酒香与脂粉气，随着推开的门扉涌了进来。
先是一角水绿的罗裙扫过门槛，抱着琵琶的女子袅袅而入。
云鬓微斜，她朝着雅间深处微微一福：“奴家见过林公子。”
声音清凌凌的，像玉珠落盘。
醉香荫的雅间深处，林祈安端坐着，指尖一只青玉杯转得极缓。
杯中酒液轻晃，映出对座怀王绷紧的肩线。
那位皇子虽端坐着，面色却比常人苍白几分，连唇色都淡，在这暖香氤氲的销金窟，像一痕误入浓墨山水的淡月。
“听闻阮娘子一曲千金难求，”林祈安举杯虚敬，目光从怀王身上滑向门口之人，“今日邀殿下来此相见，原是我唐突。殿下可还习惯此地？”
怀王以袖掩唇，轻咳了一声，才道：“无碍。本就是小王有事相商，地点自然随公子定。”
阮娘子闻声抬眸。
目光掠过林祈安手中的杯子，顿了顿，才移向怀王。
旋即开口轻笑：“林公子说笑了。上回既允诺过，您肯来，奴家自当奉陪。
不知二位公子今日想听什么曲？”
说话间，已抱着琵琶在绣墩坐下，素手开始调弦。
“姑娘随意就好。”林祈安答得漫不经心，这才转向怀王，切入正题，“殿下今日寻我，是为何事？”
怀王像是终于等到这句，缓了口气才道：“林公子上回你提过的‘洋芋’，我在诸国贡品名录中寻着了。已让人在京郊试种，眼下长势颇佳。待下月收成，我便禀明父皇。届时......”
“届时全是殿下的功劳。”林祈安截断他，替二人斟满酒。
星眸中澄澈得映不出丝毫杂质，坦荡得让怀王准备好的说辞全堵在喉头。
“我不过偶然翻杂书看到，与友人闲谈时随口一提罢了。种子是殿下寻得，地是殿下安排人耕种。这杯酒，自然该敬殿下。”
他说得轻描淡写，将功劳推得干干净净。
怀王怔了怔，张口欲言......
“铮——”
一个清冽的泛音响起，阮娘子指尖已流畅地滚出一串《清平调》的前奏。
乐声潺潺，暂时填满了沉默的空隙。
怀王握着温热的杯盏，看向对面神色坦然的少年。
他忽然明白，这功劳，对方是真不想要。
而自己这份“好意”，反倒显得笨拙了。
“这功......我怎好独占。”
“那就是圣上洪福、天时地利。”
林祈安又饮一杯，语气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洋芋早晚会传入中原，早几年晚几年罢了。如今父亲刚升迁，自己年岁尚小，科举为重，实在不必出这个风头。
倒是面前之人......
林祈安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光影。
一个体弱多病、最不起眼的皇子。
会与醉香荫的花魁有所牵连？
自那年花朝节后，他暗中思量过身边所有人，却始终想不出那双在暗处的眼睛属于谁。
唯独这位怀王。
看似怯懦简单，总透着病气，却让他一向靠谱的直觉，觉出对方没那么简单。
可那份“不简单”里，眼下又寻不出半分恶意。
这份功劳给他，正好看他愿不愿意争一份荣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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