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妯娌之间

“够啦！”一声尖利的叫声，及时打断了在场的混乱。那纠缠在一起，互相扯着对方头发的手，也因此稍微放缓了动作。

站在门口处，拎着一袋子水果的程禾霞含着热泪，旁边还站在程老幺夫妻，大家的表情很是难堪，就像是亲眼目睹了什么惨案一样。

“爸妈，你们先起来吧。”程禾霞将水果交给幺妈，自己上前帮着几人分开站稳。

范朝菊的身体有些颤抖，指尖还缠绕着一缕缕乌黑的发丝，数量有些多，惊得程禾霞很是关心地看向了对面站在的贺文敏。

“二妈，你……”

本来还气愤不已的贺文敏，似乎想起了什么，忙惨叫一声，用手捂住了脑袋。身旁站着的程老二也察觉不对，赶忙脱下外套帮她罩在脑袋上，语气里着急又怨恨道：“老三，这事没完！”

“哼，这本来就不是我们的错。”范朝菊虽然因为妯娌脑袋上的稀薄变化而感到触目惊心，可此时对于程老二的言论，很是不赞同：“厂里大小事宜哪个不是我们家管得最多，但年底分账，可是平均算的，一点都不公平！”

程老三突然语出惊人道：“既然这样，不如就各自分开！”

大家都沉默了一秒，程禾霞想起最近街道上看到的那些转让纸张，小声劝道：“爸妈，你们莫冲动。”

“好！分就分，我早就不想跟你们裹在一起烂！”程老二声音发虚，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像在给自己加油鼓劲，“老子自己的车间，以后做大做强……”

“那就走着瞧嘛！”程老三回敬的话硬得像石头。

程老二不再接话，几乎是用胳膊架着贺文敏，脚步有些踉跄地挪了出去，把一地狼藉和沉默留给了身后。

几个小时后，程家的人全部都聚集在了一起，除了那个匆匆回到老家县城的程树青，只用了一个手机开着视频，好来参与这次的话题。

逸益办公室里，灯火通明。程老二头上缠着一圈刺眼的白纱布，像顶着一个歪斜的孝帽，纱布边缘还沁出点黄红的药渍。他就这么顶着它，手上拎着一大摞文件过来了。

“虽然是兄弟，不过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程老二将文件摆在桌上，指着脑袋看着大家，故意卖惨：“这脑袋上的伤，我就不跟老三计较了，厂里的东西也归他，不过这个厂他可不能动！”

这年头，再重新找厂也不容易，尤其是逸合厂都开了一段时间，有了客户的口碑。再想要另外开一间，怕是要折腾不少功夫。

对于程老二心中的小九九，大家都有数，不过这件事，总归还是要看程老三自己的主意。

“好，厂子给你，机器我这两天会安排人来搬走。”程老三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下来，一旁的范朝菊几次都想要开口说话，却都被他阻止了。

本来大家都担忧他们两人会再度打起来，心情都很是紧张与不安。可事情似乎比想象当中的简单许多，就连关于接下的订单，两人也谈得很和睦。

“算了，这件事本来我们也做的不对，再说厂子既然是老二你的，订单的名字也是逸合，就还是归你们……”程老三搓了搓脸，给出决定。

程老二提前打好的腹稿，像拳头砸进棉花，全闷在胸口。他喉咙发干，目光无意识地掠过被程为止抱着、懵懂吮着手指的橙子，又快速扫过程老三那双指节粗大、永远洗不净蓝色的手。一种陌生的、类似羞愧的情绪啃了他一下。他别开眼，声音低了八度：“事，不是这样算的。该你们的，年底我……我不得亏待。”

眼看两人握手言和，终于将合同重新签订好。

大家都松了口气，恰好程万利这时推开办公室大门，说道：“都别走哈，我刚订了一头羊，正好烤着吃！”

四川人爱美食，即便是口里没有几个钱，也愿意拿着仅剩的钢镚去买点东西沾着嘴巴。刚商量完事情的众人，也觉得饥肠辘辘。程老二难得主动提议道：“你们就在这耍，我们几个男人家去弄，到时再一起吃！”

程老幺点头赞同：“刚好我晓得一个秘制蘸料，调好沾着吃，绝对香！”

十来人就各自分开，一些男人家就在工厂门口的大块空地，开始搬着铁架子烧火烘烤，有些则是开始切着调料。

“老幺，记得多弄点折耳根哈。”裴淑拎着之前程禾霞买来的水果，正往屋里走去，恰好看到程老幺正在切菜，好心提醒了句。

程老幺露出一副“包在我身上”的笑容来。就连程万利也不像之前那么冰冷，十分热情地与嫂子锦雨眉端了好几盘瓜果出来。

“来来来，这是我特意买的血柑。”程禾霞打开袋子，拿了好几个出来。刚好桌上有小刀，她便顺势切了几块，一一给大家分发。

鲜红的汁水，混着一点橙色，瞧着就像是坏掉了。

程万利一瞧，便摸着后脑勺说道：“嗐，这原来是叫血柑啊，以前有客户送我一箱子，我们都以为是坏了，就当垃圾扔掉……”

“可惜啦！”奶奶徐碧连连摇头，十分心疼地拿着剩下的几瓣血柑，走到程为止的面前递给她，语气疑惑道：“我记得你生日是不是快到啦？”

程为止接过水果，表情尴尬，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奶奶，还有段时间的……”

“噢噢。”徐碧像是没有察觉，而是自顾自地喃喃道：“以前你十岁生日的时候，我们没有好生庆祝，现在马上要成年了，得好生祝贺一下！”

其实离成年还有一年多呢，程为止小声吐槽了句，不过也知道老人家记性差，没有计较太多。

屋子里的电视声很响，正好播放着《欢乐颂》。讲述了一同住在欢乐颂小区  22楼的五个来自不同家庭、性格迥异的女孩们，从陌生到熟悉再到互相体谅、互相帮助、共同成长的故事。

“真好，感觉里面的小蚯蚓跟小霞很像呢！都一样好接触和活泼。”

不知是谁先起的话头，裴淑便将目光看向了程为止，故意问着大家，“那我们为为呢，大家觉得又像谁？”

再次感受到被人关注的视线，程为止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习惯性地低头看着手，曾经的伤痕减轻了许多，不过用手触摸还是能感受到粗糙的质感。

“当然是安迪啦！”程禾霞抢着说，走到程为止身边，手很暖，却让程为止微微一僵。“安迪多好，有自我，又是精英……”她滔滔不绝地分析着，大家都笑着附和，“好啊！我也希望为为以后有大出息！”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在这一瞬间，众人对程为止的祝福都很直接。

大家口中的话题滑过曲筱绡，滑过关雎尔，却像约好了一样，精准地绕开了那个叫“樊胜美”的名字。那个名字所代表的，是她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正在吞咽的命运。一阵短暂的、心照不宣的沉默，被程禾霞更热烈的笑声掩盖了过去。

毕竟，那种真切的痛苦太直接，反而让人不喜欢，甚至是产生厌恶与回避……

嬉笑声里，奶奶徐碧也开始讲述起过去的故事。

“那会儿大家都饿得不行，为了生活，我和嫂子都还点灯熬油地编草鞋去镇上卖。”徐碧说起这事，难免有些难过，拿手擦了下眼角。“以前住的地方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去镇上要翻越一两座大山，遇上天晴还好，要是落雨还要担忧泥石流。”

也不知道是怎么把这几个孩子拉扯大的。一想到这点，徐碧就苦涩极了。当她再次抬头时，面前多了几道手，有人拿着纸巾，有人抓了一把瓜果点心。

“妈，我们都晓得你不容易……”

“是啊，以后就留在这广州，好生享下清福。”

作为主家的锦雨眉虽然没有接话，不过也没有露出嫌弃表情，一直都是眉眼带笑的样子。

一家人难得其乐融融，好像以前的纷争与不合都只是一场梦。

不过坐在角落里看着电视的程为止，眼神里依旧带着点愁绪，她知道，这场宴会结束后，所有人都会各自回家。而她的家，只是那个小小的出租屋。

事实上，就如程为止所猜测的那样。还不等吃完饭，母亲裴淑就主动将她带到一旁，小声叮嘱：“我跟你老汉说好了，以后跟你住。”

“啊？”程为止刚要开口，就看到裴淑摇头：“放心，不是真的。”

迎着她疑惑的眼神，裴淑解释道：“我另外租了间房，可千万别告诉你老汉……”

整日的焦虑，让裴淑也难以忍受下去了，分开，几乎是注定的……

对于这个谎言，程为止不知如何是好。

电视里，安迪正在华尔街的玻璃幕墙后运筹帷幄。而她的“精英感”，此刻只是如何在父母的裂痕之间，保持一个恰当的、不惹麻烦的沉默。

程为止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心里，被血柑汁液染红的一点湿痕，像一个小小的、无法言说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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