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天命 终在汉
……
贾逵目光柔和看着孟建，眼神中没有指责，只是透着一丝怅惘。
“石韬……呵呵，我差点将此事忘了，你与石韬皆是诸葛孔明青年时的挚友吧……”
闻言，孟建喉头发紧，双膝跪倒在地，不敢直视贾逵那双浑浊的眼睛。
“使……使君…我……”
孟建不知该说什么。
此刻，任何的言语皆是苍白。
原来他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是了……以使君之能，哪怕病重在床，又怎能不知自己与石韬暗地里做的小动作。
然使君今日才说这话，是何意？自己今日是要死了么……
正当孟建浑身颤抖，思绪纷飞，惶惶不安时，耳边又传来的了贾逵的声音：
“别这样，起来……”
贾逵的手抚上孟建的发冠道：“当年在魏郡……十几个世家子弟……我独看中了你这个寒门书生，可知为何？”
孟建怔怔抬头，目光透着不解。
“呵呵……因为他们眼里只有功名…”
贾逵将手轻轻放在塌上，闪过一丝追忆道：“只有你，只有你孟公威，看到城外饿殍会落泪……”
“使君……在下……在下有愧！”孟建的声音被呜咽绞得破碎。
“我说了，你不必如此……”
贾逵摇摇头，轻叹道：“公威啊，你可知，我当年为何追随魏王？”
“在下……不知。”
贾逵抬手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却仍固执笑着：“当年群雄割据，我偏选了那个被骂作‘赘阉遗丑’的曹孟德效忠——为何？”
不待孟建回答，贾逵又道：“那会我认为……大汉的气数已尽了，只有魏王可以重整河山，只有魏王有能力结束那白骨蔽野千里的乱世……”
“若不助魏王尽快安定天下，百姓……可怜呐！我猜……当初应该不止我一人这么想……”
说到这里，贾逵微微摇头，又道：“然，时下看来，我错了……我们都错了，这天命，终究在汉啊……”
“每当汉室倾危时……总有一人站出来力挽狂澜。昔王莽篡汉，世祖皇帝重塑炎汉江山，今大汉再次倾危，建兴帝横空出世……”
说到这里，贾逵目光挣扎道：“如今看来…这天意不绝炎汉……是我等错了。”
贾逵说完，孟建猛的叩首，额头贴在青砖上，泣声道：“使君一生忠义……在下认为，使君无错。”
“忠义？”
贾逵忽然笑了，表情放松：“倒也可以这么说，世事谁又能说得清？然时下，我应该感谢的是你与石广元……”
“建愧对于使君，安敢受感谢二字？”
“不，这个谢，你们当的起。”
贾逵转过头，缓缓道：“延康元年，我到豫州担任刺史，至今已有八个年头。八年了，豫州百姓的生活总算好了一些……说句实话，我不忍见到他们再深陷战火之中。”
“今大势已然明了，而你做的，恰恰是我没勇气做的事。”
“公威……我也不瞒你了，你所行之事，我默许了……去吧！为自己求一个好的前程，也为豫州的百姓换取一份安宁，我拜托你了。”
“使君……”孟建再也控制不住，泪水顺着眼角滚滚落下。
“莫哭……呵呵，这八年，我看着豫州麦田金黄，看着运河舟楫如织，而今只盼……只盼这片土地，别再被战火染红。”
“至于你说的忠义。”
“呵呵，我不在意了，在意也无用！是非功过，皆留给后人去评说吧……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
“我在意的是……在我死后，豫州百姓不要去骂我。若我离世后，还能有一些百姓稍稍缅怀一番，我这个豫州曾经的父母官，我贾逵这辈子也算值了。”
孟建伏在青砖上，听着贾逵所述，泪水已将地面洇出深色水痕。
贾逵将手伸向枕边暗格，摸索许久取出一枚青铜兵符。
“拿着！”
“这三千守备军……本为抵御外敌，如今……呵呵，没想到竟成了压垮大魏的一块砖。”
贾逵浑浊的眼中晃过一丝清明。
“往后，就换你做豫州百姓的靠山了……待汉军入城时，你得保证他们秋毫无犯……”
孟建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使君！你安心养病，待许昌平定，下官定上奏汉皇……”
“别说了。”
贾逵抬手打断，动作缓慢无力。
“哎……我累了，你下去吧。”
孟建依旧跪在地上，泪水已打湿衣领。
见他迟迟不动，贾逵微微睁眼，平静温和道：“我说了，莫要如此。你也希望我能多活些时日吧？”
他抬手拍了拍孟建的手背：“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
更鼓声从远处传来，一下又一下……
孟建最后一次叩首，待起身时，贾逵已重新闭上眼，呼吸绵长平稳。
……
次日，太阳落山时。
孟建拿着贾逵给的兵符，没有任何阻碍，调动起了城中三千守备军。
当姜维领着两万铁骑无伤入城时，王凌、陈泰二人再想要抵抗，已然无能为力。
破城后，姜维没有放走一个魏国的重要人物。
王凌、陈泰二人皆被其生擒。
王凌属于“二进宫”了，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应。
而陈泰年轻气盛，不堪其辱，欲要自刎，却被姜维拦下，戴上重枷。
用姜维的话说：你的死活，你说不算，一切皆要由陛下定夺。
关于许昌城破的消息，姜维已第一时间差人送往长安。
天下世家看颖川，许昌作为颖川郡的第一大城，有着许多声名显赫的世家大族。
对于这帮曹魏政权的支持者、拥护者，姜维所行之策乃是全数软禁，等候刘禅发落。
……
而此时，刺史府内院腾起滚滚浓烟。
孟建正在清点战俘，远远望见那熟悉的飞檐被火舌吞噬，手中长剑“当啷”坠地，他发疯般冲过街巷……
当他跌跌撞撞扑进刺史府内院，整座屋子已化作吞吐火舌的巨兽。
“使君！！使君呐！”
孟建瞳孔放大，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呼喊着，险些昏厥。
……
没人想到，那个曾在贾侯渠畔挥斥方遒的豫州刺史，那个令曹操赞为“社稷之臣”的贾逵，竟选择以自焚的方式，为自己的一生画上句点。
他用一把烈火，将此生所有功过是非，都化作飘散在许昌城上空的灰烬。
或许在贾逵心中，这是他与旧主的诀别，也是对新势的成全，更是他留给豫州百姓最后的温柔。
史载：贾逵治豫州八载春秋、豫州，仓廪充实。
贾逵去世后，豫州百姓自发刻制了贾逵的石像，立起碑文，为其建立祠庙，以此纪念他在豫州的功绩。
无论贾逵的后代如何不堪，然其自身品德与才能，应得到世人肯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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