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疏影扶疏本相伴
林祈安含笑接过，见封皮上题曰：半日闲初辑。
信手翻开，统共收录了近百首诗词，却篇篇如玉，页页含芬。
他早在“半日闲”布有眼线，怎会不知妹妹那日所用别号？
此刻存心逗她，指尖在目册上虚虚游走，将那八竿子打不着的诗词，尽往她头上扣。
林黛玉起初还抿唇应对，待见哥哥竟指着一首《塞下曲》，终是忍不得嗔道：
“你不懂作诗便罢了，怎的连看也看不分明？净将那些莽汉的句子往我头上安！这诗里杀气腾腾的，哪里像我写的？”
林祈安慢悠悠翻过一页：“你又不明说，我如何猜得？我瞧着个个都好，能入妙玉法眼的岂有俗品？”
“这倒不假。”林黛玉唇角微扬，算是承认了这诗集的份量，旋即分享道，“她那日不知怎的开了恩，从我们姊妹中择了五篇入编，这才正巧凑成此集。”
“哦？哪五篇？”
见兄长仍笑吟吟望着自己，黛玉似嫌他愚钝，翻开书页纤指轻点：“这首《山海吟》是云妹妹的，这篇《漱玉词》是灵萱的，这篇乃姜姑娘所作，《松窗夜话》则是赵家姐姐手笔......”
只差最后一人，她却忽将指尖一收，睨林祈安一眼：“至于我的，偏不告诉你！”
“好啊你。”林祈安将书册一抬，“自己倒藏得严实，倒把好姐妹那点底细全抖落出来了。”
“什么底细？” 林黛玉一时没转过弯，待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脸颊微红，急忙去抢那诗集，“你胡说！我又没告诉外人，还不是你......”
“我不管，”林祈安侧身避开，晃着手中诗集，“你若不拿些好处来收买我，保不齐哪日我与人吃酒，酒酣耳热之际，顺口说漏了嘴。”
“林祈安！”
“再嚷，我现下便拿去与人品评，猜猜哪个是我妹妹手笔。”
少年朗笑一声，举着书册绕案疾走。
林黛玉提着裙裾去追，珠钗在鬓边叮当作响。
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棂，将两个追逐的身影投在满架书卷上，惊起一室微尘在光柱间翩跹起舞。
“快还我！怪你自己眼拙。”林黛玉追得气喘，嗔道。
“你才拙。”林祈安忽地驻足，举着翻开的诗页笑道，“取这么个名号编排我，还指望我夸你不成？”
林黛玉收势不及，鼻尖径直撞在书页上。
待回过神来，方知又被戏弄，颊边顿时飞红：“是又如何？疏影公子~~~”
“呦，扶疏公子~~~”
林祈安从善如流，眼底尽是促狭。
说着，二人又闹作一团。
“扶疏”二字，暗合“花影扶疏自满庭”的草木峥嵘之意；“疏影”则更见枝叶参差间光影婆娑的灵动。
草木扶疏，方有疏影横窗，本就相生相伴。
这比那“潇湘妃子”一类凄清别号不知好上多少。林祈安心底其实满意得很，却不妨碍他此刻故意举着诗集，做出一副要嚷出去的架势。
二人笑闹着追出书房。
林祈安举着诗集，边退边笑：
“‘扶疏公子’这名号起得妙，正该让大家都见识见识！”
“你还说！”林黛玉跺了跺脚，又伸手去夺。
谁也未留意，影壁那头，一道青衫身影刚转过弯来，便被同行的贺伯眼疾手快一把拽了回去。
老管家急步上前隔开二人，压低声音劝道：“公子，姑娘，且住一住......有客到了。”
自家姑娘与公子素日里闹惯了，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料到姑娘这会儿还在前院。
林黛玉闻声，步子陡然刹住。脸上那点笑意与薄怒瞬间敛去，化作一片怔然。
她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襟，目光飞快地投向二门处。
透过影壁上镂空的缝隙，只窥见一个青衫男子的背影。
脸上便倏地烧了起来。
再不多言，只极快地瞪了哥哥一眼，便低着头，转身沿廊下疾步向内院走去。
林祈安也是一怔，望着妹妹连诗集都顾不得要、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影壁，这才摸着鼻子笑了笑。
倒不觉得尴尬，能被贺伯不通报便径直引至书房的人，掰着指头也数不出几个。
几步绕到影壁后，正迎上进退维谷的黎韫。
黎韫此番刚到京城，带了些家乡土仪过来。
方才由贺伯引着转过影壁，还未瞧清，便被一把扯了回去。
老人家一把年纪，手劲倒不小。
这会贺伯忙赔笑：“黎公子莫怪，这......孩子们贪玩。”
“没事。”林祈安截住话头，对贺伯吩咐，“备些茶点来书房。”
又朝黎韫笑道，“你倒舍得回京了？”
“顺路去扬州探望师兄，”黎韫随他步入书房，落座后方道，“恰逢令尊升迁小宴，师兄便带我过府道贺。林大人托我捎了些东西来，耽搁了些日子。”
“你还见我爹了？”林祈安挑眉，“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不该说的？”黎韫抬眼看他。
林祈安见他这般，便知不必多问，黎韫本就不是多话之人。
贺伯一家早被他“笼络”妥当，往扬州去的家信中，自然略过了那些“出格”之事。
诸如马球会上出了风头，诸如林黛玉随长公主操办基金会云云。
虽不是什么会让父亲动怒的大事，但林如海远在江南，若知道了，难免要为二人悬心。
如今林如海大概还以为，他兄妹二人在京中不受外祖家待见，一个整日闭门苦读，一个成天深闺绣花呢。
某人正想着，却听黎韫又道：“不过，我见着你那位琏二表哥，倒将你的‘丰功伟绩’夸了不少。”
“什么？”林祈安霍然起身。
怎么独独漏了打点贾琏？
想来那位琏二爷，只当天下父母皆盼子女在外风光，才将林祈安那点事，当作向他姑父夸耀的谈资了。
黎韫似是看穿林祈安心思，顺手拿起搁在案上的《半日闲初辑》，慢悠悠翻了一页：“放心，我已替你圆过场。只要你往后少惹些事，莫让林大人操心便是。”
林祈安心下暗忖，瞧这口气，倒真端起师叔的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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