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藤匣藏尽江南春
嘴上却只叹道:“倒也不是怕训,只是不愿他老人家远在千里,还为我悬心。”
正说着,长庚与长生已引着小厮抬了几只箱笼进来,皆是黎韫方才置于门房的。
箱中既有徽州土仪:祁门香榧、歙县贡菊、休宁松萝茶,并两匣徽墨、一刀澄心堂纸;
亦有周夫子亲批的典籍与信函;
更有林如海托带的几部江南新刻的时文集选、一封亲笔家书,并些捎给兄妹二人的细软物件。
长生正一一启箱归置,却见一只不起眼的藤编小匣,里头满满当当装着:
一套雨花石打磨的玲珑棋;一柄水磨竹骨小扇;一匣子扬州盛产的通草花簪;几件寸许宽的缂丝护书并螺钿小砚盒等等不一。
皆是闺阁清玩,不显贵重,却件件浸着江南烟火气。
黎韫并未多看那匣子一眼,仿佛那真的只是受友人之父所托,顺手捎带的寻常物件。
只从旁取过一只细长木匣,揭开盖子,里头静卧着一把戒尺。
“真不怕训?”他抬眼,唇边似有若无一点笑意。
林祈安定睛一瞧。
这东西他再熟悉不过。自幼相伴,据说还“伺候”过老侯爷与父亲。
那黄杨木质坚如铁,早被几代人“盘”的光可鉴人。
黎韫已将它执在手中,轻轻一掂:“林大人嘱咐,让你摆在案头,时时警醒。”
复又淡淡道:“还让你平日进学,多向我请教。对了,周师兄也说,让我好生管着你。若再与别人争强斗胜......”
他指尖轻转,戒尺在掌心敲出两声清响,“便代他们教训你。”
长生忙停了动作,上前抢过:“呦,怎的请了这老祖宗来?小的这就好生收着!”
别问,问便是幼时也没少领教。
黎韫指向书案旁的博古架:“就安置在那儿。林大人特意吩咐,需放在显眼处。”
长庚机灵道:“这可是传家的物件,若摆在明面受了潮气、让虫子蛀了,反倒不妥,还是收在匣子里稳当。”
林祈安倒不至于被一柄戒尺唬住,只是淡淡瞥一眼黎韫,心中暗笑:
跟谁装?
谁还不是个装货?
出门在外,谁不是“别人家的孩子”?
贾宝玉那边不提也罢,怎不去公主府找沈纪尧打听打听?
夸你几句,瞧把你骄矜的。
那可是我亲爹!
还想跟我争宠?
“得了,别嘚瑟了。”
他摆出一副不与“小孩哥”计较的模样,转头吩咐,“将藤匣并这些物件都送至后院,交姑娘安置。”
说罢便将黎韫暂晾一旁,自去拆阅那两封信。
黎氏一门清贵,累世书香,在林如海这般正统读书人心中,自是高山仰止。
林祈安不用想也知道,他爹定极欣赏黎韫这般持重端方的少年郎。
果然,林如海信中洋洋洒洒,满纸皆是“黎氏门风清峻”“世侄沉静睿达”“尔当勤勉效之”云云,俨然将黎韫视作子弟楷模。
周夫子的信却另有乾坤。
除却寻常问候,提起黎韫时,通篇只得一行字:
“黎生聪慧不及幼时,近来时常走神,为人处事尤显呆气。汝替为师多看顾些,莫让其一味只知读书,读成个木头桩子。”
林祈安读到此处,眉梢一扬,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与黎韫方才端出的“师兄嘱我管教你”的架势,可全然不是一回事。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他笑吟吟将信纸往黎韫面前一推,指尖在那行字上轻点:“黎兄请看,周夫子对你,可是‘赞赏’得紧呐。”
黎韫这才从“扶疏公子”那页诗里收回心神,目光落在信上。
待看清“呆气”“木头桩子”几字,耳根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薄红。
月前在林如海面前那份端出的沉稳持重,那些斟词酌句的应对,那绷直了背脊的礼节......
原来早被师兄看在眼里,还落得这么个评语。
他握着信纸的指尖微微收紧,唇线抿直,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仿佛少年人刻意挺直的背脊,忽然被人拍了拍,说“放松些,装过头了”。
所以......林大人不会也觉得我......
那层温润持重的壳子悄然裂开细纹,露出底下属于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窘迫与鲜活。
林祈安瞧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乐子简直要开出花来。
他索性往后一靠,双手环胸,慢悠悠地拖长了调子:
“怎么说?木~头~桩~子~”
耳根的红意未退,黎韫眼底却已浮起一点无奈的笑。
他将信纸轻轻折起,放回案上,摇头道:“罢了,师兄既这般说......我认了便是。往后还请祈安兄多‘照看’些才是——疏、影、公、子。”
四字念得轻缓分明。
林祈安眉梢一扬:“好说。”
而后将那本摊开在黎韫面前的诗集拿起来,唰的合上,笑着要挟道:“多说一个字,我可要灭口的。”
刚才他对着林黛玉高声嚷嚷,想来是让这小子听去了,不过,林祈安倒不觉得有什么。
“我这‘木头桩子’可不似某人。”黎韫下意识嘴硬。
......
林府后院,门帘“啪”地一声被掀开,又软软垂下。
林黛玉径直扑到窗边软榻上,将发烫的脸颊埋进迎枕里,一动不动。
金流跟进来瞧见,抿嘴就笑:“姑娘这模样,又和公子拌嘴了?”
晴雯正理着妆台,回头一瞥:“瞧这架势,今儿准没占着便宜。”
思雨端了温茶过来,轻轻搁在几上,忍笑道:“快别说了,姑娘脸皮薄。”
几个小丫鬟互相递了个眼色,都掩着唇偷笑。
这般情景,一月里总要见上两三回的,早惯了。
林黛玉在枕间闷闷地“哼”了一声,权当没听见。
今日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怎么偏又教那人撞见......
三次了!
头一回是上元夜混乱,自己莽撞在先;
第二回是把人家书染脏了,还躲在书房屏风后;
这一回更甚,提着裙子满院子追人,简直......
回回都是她最失态的时候,回回都只来得及看见那个挺拔的青色身影。
小姑娘把脸埋得更深些,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枕上流苏:
这人克我?
正闷着,外头王妈妈带笑的声音传进来:“姑娘,老爷托人从扬州捎了东西过来,整整两大箱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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