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困兽之斗
四月的风,带着暮春的暖意,却吹不散沈清月心头的寒意。
她被禁足在闺房已整整十日。
这十日里,她听得见母亲被杖责时的惨叫,听得见那些婆子们"不小心"泄露的闲言碎语,听得见府中下人对她从"二小姐"到"那位"的称呼转变。
她也看得见,每日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饭菜,从山珍海味变成了清粥小菜;看得见窗外看守的婆子,从恭敬讨好变成了冷眼旁观;看得见自己镜中的脸,从娇艳如花变得憔悴蜡黄。
她完了。
母家倒了,母亲被送走了,三皇子被贬了,她失去了所有依仗。
可她不认命。
"翠儿,"她唤贴身丫鬟,"笔墨伺候。"
翠儿是柳姨娘心腹,虽也受了些惊吓,却仍忠心耿耿。
"小姐,"翠儿铺纸研墨,"您这是……"
"写信。"沈清月咬着牙,"给三殿下。"
翠儿手一抖,墨汁溅在宣纸上,晕开一片漆黑。
"小姐,三殿下如今被贬幽州,自身难保……"
"正因为被贬,才更需要我,"沈清月眼神疯狂,"你以为,他真的甘心?"
她想起萧煜被拖走时,看向她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恨,有不甘,还有……一丝不舍。
他心里有她。
只要她写这封信,告诉他,她愿意等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他一定会东山再起。
到时,她便是从龙之功,谁敢再看轻她?
"翠儿,"她压低声音,"这封信,十万火急。你拿我的首饰,去东市找那个卖香料的刘婆子,她有门路,能将信送到幽州。"
"可老爷那边……"
"父亲?"沈清月冷笑,"他如今满心满眼,只有他那个好女儿沈清歌。哪还管我的死活?"
她提笔,在纸上疾书。
字字句句,都是对萧煜的倾慕与承诺。她写自己如何被长姐欺压,如何被父亲冷落,如何日夜思念他,盼他早日归来。
信末,她咬破指尖,按下一个血印。
"将此信,务必送到三殿下手中。"
翠儿接过信,含泪点头:"小姐放心,奴婢拼死也会办成。"
她揣着信,从后窗翻出,沿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可她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
翠儿刚出相府后门,便被一个乞丐撞了一下。
"哎哟,对不住,"乞丐点头哈腰,"没撞坏您吧?"
翠儿没理他,匆匆往前走。
等她走远,那乞丐直起身,哪里还有半分佝偻模样,正是凌霄。
他手中,多了一个荷包。
荷包里,正是那封要送给萧煜的信。
"世子料得果然不错,"他冷笑,"鱼,上钩了。"
他转身,几个起落,便到了定北王府。
谢景行正在书房看书,见他进来,头也不抬:"信呢?"
凌霄呈上。
谢景行拆开,只看了一眼,便笑了。
"好一个'日夜思念,盼君归来',"他笑得讽刺,"沈清月这女人,倒有几分胆识。"
"世子,可要截下?"
"不,"谢景行将信折好,"让她送。"
"可若真送到三皇子手中……"
"送不到的,"谢景行笑得笃定,"幽州路远,途中'山匪'横行,一封信而已,丢了也正常。"
他说着,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开,里面竟夹着另一封信。
信纸泛黄,字迹娟秀,正是女子的笔风。
"把这个,"他将信递给凌霄,"放到沈崇文的书房。要'不小心',让他看见。"
"这是……"
"柳姨娘与萧煜往来的密信,"谢景行说得云淡风轻,"萧煜被贬前,她写给他的。"
"可柳姨娘已疯,这封信若被沈丞相看见……"
"他只会更恨柳氏,更怜沈清月,"谢景行笑了,"可若这信里,还藏着些别的呢?"
凌霄打开信,脸色微变。
信中,柳姨娘不仅向萧煜示好,还透露了沈相府的机密——包括沈清歌的病,沈崇文的弱点,以及……沈家的底牌。
"世子,这是……假的?"
"半真半假,"谢景行道,"真的那封,我已烧了。这封,是我仿的。"
"可为何要……"
"因为,"他眯眼,"我要让沈崇文知道,他的女儿,不仅与外男私通,还想毁了这个家。"
"只有他亲手处置沈清月,沈清歌才算真正的,清了内宅。"
凌霄明白了。
世子这是在,为沈小姐,扫清最后的障碍。
哪怕手段狠辣,哪怕算计人心,可终究,是为了她。
"世子,"他低声道,"您对沈小姐,是真的动了心。"
谢景行没答,只是看向窗外。
窗外,月明星稀,正是赴约的好时候。
"去办吧,"他道,"办完后,去摘星楼回话。"
"是。"
凌霄离去后,谢景行独自坐在书房中,摩挲着腰间另一枚龙纹玉佩。
那是他父亲留下的,据说,是他母亲临终前,亲手系在他腰上的。
"母亲,"他喃喃自语,"若您还在,会同意女儿的选择吗?"
他顿了顿,笑了:"会的吧。"
"因为,"他起身,走出书房,"她与您一样,都是不服输的女人。"
沈崇文是在次日午后,发现那封信的。
信夹在《史记》里,那本书他常翻,今日正好翻到《吕后本纪》,便看见了。
信是柳姨娘的笔迹,内容却让他如坠冰窟。
信中,柳氏向萧煜哭诉,说沈清歌如何欺辱她,说沈崇文如何偏心,甚至……甚至透露了沈家祖传的免死金牌,藏在何处。
"混账!"沈崇文将信撕得粉碎,"混账东西!"
他气得心口绞痛,差点晕厥。
管家忙扶住他:"老爷息怒,保重身子要紧。"
"保重?"沈崇文冷笑,"我沈家都要被那逆女毁了,还保重什么!"
他猛地将案上笔墨扫落:"去!将沈清月带来!"
沈清月被拖来时,还在挣扎:"父亲!女儿犯了何错?"
"何错?"沈崇文将撕碎的信纸扔在她脸上,"你和你那母亲,做的好事!"
沈清月捡起碎片,只看了一眼,便脸色煞白。
"这不是……这不是女儿写的!"
"不是你写的,"沈崇文气得发抖,"那是谁写的?"
"是……是母亲……"
"你还敢提她!"沈崇文一巴掌扇过去,"她害你母亲不成,如今还留这等祸患。你竟还替她遮掩!"
"女儿没有!"沈清月哭喊,"女儿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沈崇文冷笑,"那我问你,你前日派翠儿出府,去做什么?"
沈清月心头大震。
父亲知道了。
他竟连翠儿的事,都知道了。
"女儿……女儿只是……"
"只是什么?"沈崇文打断她,"只是给三皇子送信?只是要与他里应外合,毁我沈家?"
"女儿不敢!"
"不敢?"沈崇文将另一叠纸扔在她面前,"那这是什么?"
纸上,是翠儿的供词。
她如何受沈清月指使,如何将信送出,如何联系幽州,写得清清楚楚。
"翠儿……翠儿她……"沈清月瘫软在地。
"她死了,"沈崇文声音冰冷,"在牢里,畏罪自尽。"
"不……"沈清月嘶吼,"不可能!她不可能死!"
"她不死,"沈崇文看着她,眼神失望至极,"死的便是你。"
他说着,对外喊道:"来人!将二小姐关入柴房,等候发落!"
"父亲!"沈清月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女儿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您不能这样对我!"
"亲生女儿?"沈崇文一脚踢开她,"我没有,与外男私通,还要毁我沈家的女儿!"
他说完,拂袖而去。
沈清月被拖走时,仍在咒骂。
骂沈清歌,骂父亲,骂这世道不公。
可没人理她。
她就像一只被拔了牙的毒蛇,再怎么嘶吼,也伤不了人了。
当夜,摘星楼。
谢景行早到了,独自坐在七层阁中,煮茶。
茶香袅袅,如他此刻的心绪。
不多时,沈清歌便来了。
她今日穿一身玄色长裙,裙摆上绣着暗金色的梅花,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世子好雅兴,"她在对面坐下,"竟有闲情,在此煮茶。"
"不是闲情,"谢景行倒了杯茶推给她,"是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
"等你,"他抬眸,桃花眼在夜色中泛着光,"来谢我。"
"谢你?"沈清歌笑了,"谢世子什么?"
"谢我,"他慢悠悠道,"替你清理了门户。"
"我可没请世子帮忙,"她端起茶盏,"是世子,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谢景行也笑了,"沈小姐,你这话,可没良心。"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铃铛,放在桌上。
铃铛精致,上面刻着梅花纹样,正是昨夜翠儿出府时,身上带的。
沈清歌脸色微变。
她没想到,谢景行竟连这个,都查到了。
"世子这是,"她放下茶盏,"在向我炫耀?"
"不是炫耀,"他摇头,"是在向你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我,"他一字一句,"有资格,与你并肩。"
沈清歌沉默。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看清过他。
他表面上玩世不恭,实则步步为营;看似无情,实则温柔;总在算计,却又总在守护。
"谢景行,"她轻声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他笑了,"我想要的,你不是早就知道?"
他想要什么?
他要为妹妹报仇,要守住定北王府,要这京城,不再有人敢动他护着的人。
可如今,他护着的人里,多了一个她。
"沈清歌,"他忽然正色,"你可愿,与我共图大事?"
"什么大事?"
"改天换地的大事,"他道,"让这江山,不再姓萧。"
沈清歌心头大震。
她没想到,他的野心,竟如此之大。
"世子不怕,"她颤声道,"我将这话,传出去?"
"不怕,"他摇头,"因为,你会与我一起。"
他说着,伸出手,覆在她的手上。
"我们,"他声音低沉,像在蛊惑,"一起把这棋盘,掀了。"
"掀了之后呢?"
"掀了之后,"他笑了,"任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人。"
"我想做,"她看着他,"我自己。"
"那就做你自己,"他说,"我陪你。"
月光下,两只手交叠。
一只苍白纤细,一只修长有力。
却同样冰冷,同样……渴望温暖。
"谢景行,"她最后问,"你信我?"
"我信,"他答得笃定,"因为,我别无选择。"
他顿了顿,又道:"也因为,我愿意信。"
沈清歌笑了。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笑得如此真心。
"好,"她说,"那咱们,就一起掀了这棋盘。"
"让那些棋子,"她声音越来越轻,"都滚回他们该去的地方。"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那枚龙纹玉佩,系在了腰间。
那是她的承诺,也是她的决心。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沈家大小姐,不再是病秧子,不再是棋子。
她是沈清歌。
是谢景行的,同谋。
窗外,夜风吹过,松涛如怒。
可在这摘星楼上,两颗心,终于靠在了一起。
不是算计,不是利用,而是——
同生共死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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