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憎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无法再承受眼前这张脸带来的刺激，胸膛剧烈起伏着，过了好几秒，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

“你折磨我也就罢了……算是我……咎由自取……”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深切的疲惫和自我厌恶，“但是……皇后……和她的孩子……”

他再次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希冀：“放过他们……好吗？”

提到“皇后”和“孩子”，公主脸上的纯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加深了一些，显得更加真诚。

“父皇又在说什么傻话呢？”她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嗔怪，仿佛父亲在无理取闹，“什么叫‘放过他们’？他们现在住在公主府里，吃穿不愁，生活安逸，难道不好吗？”

她微微偏头，语气轻快：“我上次去看他们，皇后娘娘正在教小公主和小皇子练字，字写得挺端正。他们看起来……十分愉快呢。”

“愉快……”皇帝喃喃重复着这个词，眼中的那点希冀迅速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疯狂和怒意。

他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明明……明明最初引起公主憎恨、导致这一切悲剧开始的源头，是皇后！

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承受着最残酷的折磨，要被囚禁在这把椅子上，忍受着饥渴、孤独和无尽的绝望？

而那个真正的始作俑者——皇后，和她那两个孩子，却可以在公主府的深处，拥有一方虽然被限制但相对自由的天地？他们可以行走，可以交谈，可以从事一些简单的活动，甚至可以……保持某种程度上的家庭温情？

这不公平！

长期的禁锢、精神的折磨、尤其是那不断被勾起却永远无法满足的对食物的渴望，早已将他的意志摧残得支离破碎。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真正进食了。

每一口公主咽下的食物，都像是一把钝刀子，在他饥饿的肠胃和渴望的灵魂上反复切割。

这，才是真正的煎熬，比单纯的囚禁和绝望更加残忍百倍。

公主似乎终于欣赏够了父亲脸上那精彩纷呈的痛苦表情。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拎起食盒。

她没有再看皇帝一眼，也没有理会两侧那些依旧用渴望目光目送着她的群臣。

她只是如同来时一样，迈着优雅而从容的步伐，转身，朝着殿门外走去。

明黄色的光晕在她离去的背影上跳跃，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殿门外，鲜活的气息也终于彻底消散，大殿才重新恢复了它那永恒的死寂。

高台上，那位被遗弃的皇帝，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嘴角的微笑依旧，只剩下满眼的麻木与憎恨。

随着公主的身影彻底消失，大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凝滞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群臣们的目光从公主离去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收了回来，最终，这数十上百道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了高踞于龙椅之上的皇帝。

皇帝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最初，这些眼神里也曾充满过卑微的渴求。

他们祈求他能打破这枷锁，能带领他们逃离禁锢。

然而，在永无止境的煎熬下，希望彻底崩塌。

那些渴求的目光渐渐被愤怒所取代，然后是憎恨。

他们憎恨公主，但更憎恨这个高高在上、却同样无能为力的皇帝。

可是现在……

现在，这些眼神又开始变化了。

那些曾经炽烈如火的憎恨，似乎在漫长的时光中被一点点磨蚀消耗，最终冷却成了一种空洞。

他们只会在定国公主踏入大殿时，眼中爆发出野兽般的贪婪与饥饿。

而当公主离开，他们便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活力，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这种……空茫的、却又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审视与悚然，死死地盯住他。

那些眼睛里，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在欣赏他痛苦挣扎的讥讽。

相比于曾经那些炽烈的憎恶，皇帝发现自己竟然更加无法忍受现在这种眼神。

这让他感觉自己更像是一个被彻底孤立的怪物。

他闭上了眼睛，不愿再与那些空洞的目光对视，尽管他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如芒在背。

另一边，定国公主步履轻盈地走出公主府。

府门之外，便是那条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长街。

当公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无数道目光汇聚过来。

与主殿内那些或贪婪或空洞的眼神不同，这些目光中，充满了近乎狂热的惊喜与爱戴！

一位挎着菜篮、衣着朴素却干净的大娘，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满脸笑地迎了上来，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公主手中的食盒。

“公主殿下出来啦！”大娘的声音洪亮而充满暖意，“今天的餐食可还满意？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跟大娘说说，晚上给您做！对了对了，我家那口子刚刚宰了头肥羊，新鲜着呢！给您烤羊腿，撒上咱家秘制的香料，保管您喜欢，好吗？”

公主对着大娘露出了一个温柔而亲切的笑容，点了点头，声音柔和：“好，劳烦大娘了。”

得到公主的肯定，大娘脸上的笑容更是绽开了花，连连点头：“不劳烦不劳烦！殿下喜欢就好！”

这时，公主的目光缓缓扫过整条长街殷切望着她的人群，声音提高了一些：“今夜，府中要为远道而来的异乡人准备接风宴饮。”

她的话音落下，长街上的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回应！

“异乡客？太好了！终于又有宴饮了！”

“公主殿下放心！咱们一定把宴席办得热热闹闹的！”

“需要什么食材？我家铺子里都有！”

“我来帮忙布置！我家有最好的彩绸！”

人们七嘴八舌，脸上洋溢着喜悦和干劲，仿佛举办这一场盛大的宴会，是他们期盼已久、又能为公主分忧的莫大荣幸。

公主微微颔首：“那便有劳诸位，齐心协力了。”

众人齐声应和，声音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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