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有权而不恋权
……
张白圭平静摇摇头。
“不了,汉皇今已收复洛阳,汉室兴复指日可待,此时我若还不在汉皇面前崭露头角,那一切都晚了。政治场上,一步慢,步步慢……”
顾雍惊诧,问说:“白圭如此年纪,何出此言?”
张白圭面色如常,言道:“当今天子,比我还小一岁,往后寿数定然久长 ……”
顾雍皱着眉头看着他,等待下文。
张白圭继续言道:“换句话说,即便以我之龄,若无意外发生,也很难等到下任储君掌权了……”
顾雍眉头皱得更深,“白圭,慎言!”
“这里并无外人。”张白圭满不在乎,“故而,若我想实现心中抱负,唯有在建兴这一朝,让当今天子尽早重用我。”
“你当真对权力如此着迷?”
张白圭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吧,我只是不希望在我变法强国之时,有人出来指手画脚,教我如何做事……”
“想要达到那一步,就必须登临为臣者之巅峰。”
顾雍叹了一口气,说:“你说的这般人物,这世间便只剩诸葛孔明了。”
闻言,张白圭否定道:“以今来看,诸葛亮虽已官至丞相,但还差一些…还差一些。”
顾雍目光一凝:“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以诸葛孔明在汉之权势,还不能够满足你?”
张白圭目视前方,“嗯,诸葛孔明虽官居丞相,然其权力巅峰期不过两年,大汉收复长安以后,诸葛孔明之相权就在极速削弱。”
“并且,大汉上下还是有不少敢与他唱反调之人,比如此前的益州李严,益州李邈。”
顾雍深呼吸一口,惊叹道:“诸葛孔明所拥之权势还不能够满足你,那你想达到何种境地?”
张白圭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坚定道:“我要的是一个政令通达、上下一心的朝堂,各级官员,在其位者,皆听我调度,我之决策,能无阻碍施行,让大汉的每一寸土地,都能贯彻我的意志。”
顾雍脸色骤变,厉声呵斥:“白圭,慎言!你这是觊觎权臣之位,若较真起来,有谋逆之嫌!”
张白圭闻听呵斥,面色无波,暗自盘算着。
少顷,张白圭又抬头道:“顾公可有使我快速进入大汉朝堂的好策略?”
顾雍调笑道:“若你连让天子见你一面的本事都没有,还谈什么变法强国?”
听到这话,张白圭垂首,若有所思。
顾雍见状,又补充道:“其实还有一条路,那就是你去投奔相府,到孔明麾下去。孔明素来惜才,以你之学识,定能得到其器重。”
话落,张白圭皱起眉头思忖。
“不可,不可……”
顾雍:“为何?”
“诸葛孔明已年过半百,他今地位,并不能持久。”
张白圭眉头蹙着,认真地分析道。
顾雍反问道:“只是让孔明举荐你,你好尽快进入朝堂,这与孔明地位持久与否,有什么关联?”
张白圭轻轻一笑,“我若进入相府,便会被世人打上相府一系的标签。”
“这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诸葛孔明为相多年,麾下幕僚众多,此时我入相府,相府的政治资源绝无可能大量倾注到我身上……”
“这么多年过来,我猜想诸葛孔明已找好了自己的接班人。”
顾雍心中一惊,问道:“哦?这倒是有趣,你认为是谁?”
张白圭斩钉截铁道:“狄仁杰。”
顾雍闻言也开始思忖,喃喃道:“可是原大汉雍州刺史狄仁杰?”
张白圭点点头,笃定道:“嗯,大概率是他了。”
“除此之外,相府一派,元老众多,青年才俊亦层出不穷。我若进入相府,在那样的环境中,很难有出头之日,想要脱颖而出,比较难。”
顾雍若有所思:“那依你之见,你想走哪条路?”
“帝党!”
张白圭目光灼灼,回应道:“当下形势,我唯有投身天子,才能够实现我之抱负……”
“也唯有如此,我才最有可能力压相府群雄,一步步走向文臣权力的巅峰。”
顾雍听闻此言,缓缓吐了一口气,神色复杂看着张白圭说道:
“好吧,前路漫漫,荆棘丛生,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
接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沿着天街缓缓前行。
街道喧嚣,顾雍又有意无意道:“白圭,若有一日你果然登临为臣者权力之巅,你想要做什么?”
“变法图国强。”
顾雍又问道:“在这以后呢?”
张白圭疑惑:“以后?”
“就变法强国以后……”
张白圭皱起眉头,摇摇头:“变法之路并无止境,随着时代发展、局势变化,总有新的问题需要解决,新的变革需要推动。”
顾雍目光深沉,凝视张白圭说道:
“不谈变法,我的意思是:有朝一日当你实现了短期目标,你是否会考虑放下手中权力?”
张白圭脱口而出:“为何要放?”
闻言,顾雍吐了一口气,再度开口。
“白圭,若论学识远见、定国兴邦,我不如你,但要说为官、做官,你不如我,但这也不怪你,毕竟你未曾出仕,没有经历过官场浮沉。”
张白圭微微皱眉,反驳道:“顾公,你应当明白权力是实现抱负的工具,只要我能为国家谋福祉,强国、富民,又为何要放下?”
顾雍目光深邃,问道:“白圭,可知吕不韦否?”
“自然知晓。”
“在你看来,当年吕不韦所拥有之权势,可算得上登峰造极?”
张白圭微微点头:“吕不韦初掌大权时,的确权倾一时,足以施展其抱负,推行诸多改革举措……”
“彼时情形,恰似诸葛丞相前些年在大汉朝堂,政令畅行,大有可为。”
“但若论权力消长之速,以如今所见,诸葛孔明这两年相权之削弱,比之当年吕不韦要迅猛许多。”
顾雍颔首:“你且说说,诸葛孔明为何在这短短两年间权势急剧削弱?你认为,这是他主动为之,还是无奈之下的被动?”
张白圭凝眉,陷入沉思。
接着,他说道:“此间缘由,我不知。”
顾雍一笑,缓缓说道:“白圭,我以为,所有为官者必须要记住一句话,这句话,望白圭往后也牢记在心里。”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等待张白圭回应。
“顾公请说。”张白圭微微躬身。
顾雍深吐一口气,肃然道:“当你忝居高位之时,务必记着:为官者,当奉行有权而不恋权,到位而不越位的准则,方能善终。”
……
“有权而不恋权,到位而不越位……”
张白圭呢喃重复,咀嚼深意。
顾雍轻笑一声,脸上带着了然,“怎么?可是不认同?”
张白圭倒是没犹豫,坦诚地点头。
“嗯,确实不太认同。”
在张白圭心里,权力既然是实现抱负的工具,怎么能轻言放弃?
强国富民的道路且长,手中有权才能披荆斩棘。
况且,在张白圭的认知中,有些位置,一旦坐上去了,再想下来,可就难了。
他胸中所念,他自知,那是无比闹腾之事,且对上流每个阶层皆有伤害之意。
事若行之,将再无法停下,只有一往无前,紧紧抓着手中之权势……
一旦停下,一旦后退,必将遭遇政治清算,且死无葬身之地……
……
顾雍叹了一口气,“哎,人之常情,理解理解。”
至今,顾雍仍觉得张白圭是属于吕不韦那一类人,虽有广博的学识,但也免不了人性之弱点。
他目光望向熙熙攘攘的街道,像是透过这市井繁华,看到了漫长岁月里那些被权力裹挟的人。
“由古及今,登峰以后放不下权力之人又何止白圭一人?秦相吕不韦,一生经营,靠着自身努力得来的权势,要他放弃,何其难?”
张白圭沉默,他内心觉之吕不韦不配与他相提并论,但此刻说出这话显得他太过狂妄,故而,他选择沉默。
见张白圭沉默,顾雍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自始皇帝开创华夏首个大一统王朝,废分封,行郡县后,这片土地上的政治土壤就决定了——君主之权,至高无上。”
张白圭听到这里,忍不住摇摇头,辩驳道:“我从未想要与天子争权,我想做的只是天子之下第一人,为的是能毫无阻碍推行变法,实现强国富民……”
“可你想做的事,本质上就是在与君主争权。臣权与君权,一直以来都是相互抗衡的,臣权弱一分,君权便强一分,反之亦然。你仔细想想,哪一次权力的更迭不是围绕着这二者展开?”
顾雍顿了顿,目光炯炯盯着张白圭,加重了语气:“然,在大多数时候,无论臣子如何强势,生杀大权永远掌握在天子之手,这便引出一个道理……”
张白圭下意识问道:“何理?”
“那便是——任何为臣者所拥之权势,都不能长期超越君权!”
“如果谁执掌权势长期超越了君权,那一定会被天子除掉,这是毋庸置疑的。”
……
话落,见张白圭没有接话,顾雍又开口道:“你认为在始皇帝掌权以后,吕不韦应如何处事为上?”
张白圭谦逊道:“请顾公赐教。”
顾雍目光望向远方,带着几分感慨:“他当是放下手中权势,即时隐退,低调做人,解散自己的政治集团,从此远离朝堂纷争,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如此,方可让始皇帝安心。”
张白圭沉思,脑海中勾勒出吕不韦身退的画面。
顾雍接着说:“这是在我看来吕不韦最正确的做法。然吕不韦并没有这样做,他即便回到食邑之时,仍是宾客盈门,六国使臣络绎不绝。”
说到这里,顾雍嗤笑了一声。
“吕不韦当时还挺得意,以为自己余威仍在。”
“但他不知的是,六国来的这些使臣,每一个人,对他吕不韦来说,皆是催命之鬼,多来一个人,始皇帝便多生出一分忧虑,使臣来的越多,他吕不韦死的越快。”
顾雍缓了缓,降低音调:“诚然,这是人之本性,要一个人从风光无限到杳无声息,非常困难……可在这朝堂之中,不懂激流勇退,一定就会被权力的旋涡吞噬!”
“即便你能做到在你生前无人敢动你,但在你故去后,你的家人,你的“丰功伟绩”,一定会遭遇清算,这不用怀疑!”
话落,张白圭的脸色微微一变,顾雍这番话犹如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坎上。
凝眉许久,没有说话。
顾雍以为张白圭已经悟到了他之深意。
却不曾想,张白圭面色很快恢复正常,继而拱手道:“受教了。”
顾雍一怔,随后观其神态,他忽然明白此前所有话都白说了。
顾雍叹了一口气:“罢了,你还很年轻,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
“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东西你不能丢弃,那便是——良知。”
闻言,这回张白圭很认真的点点头。
“白圭明白,良知如理想一般,皆不会消亡。”
顾雍点点头,又道:“你的拟写的《考成法》我看了,可以说非常不错,若能实施,将来史书上必有你浓墨的一笔。”
“不过,将来你步入大汉朝堂,推行考成法,必然会触动自下而上诸多官员的利益,一朝不慎,极有可能粉身碎骨,你可要做好准备。”
张白圭神情自然,接话道:
“所以,这也是我要成为帝党的另一个原因,纵观眼下三国君主,能够统一天下,且让我实施新法的,唯有大汉天子。”
“汉天子心怀大志,又正值英年,定能明白变法图强对国家的重要性,我需要得到天子的支持。”
……
此时,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天街的喧嚣略微消减。
张白圭目光恳切,直视顾雍道:
“顾公,你对在下说了这么多,在下也想与你推心道一句……”
“继续追随吴侯难有前途,依我之见,吴侯的败亡,恐怕就在这一两年间了,还望顾公能为自己和顾家的未来早做谋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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