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高考定向名额

几个半大少年少女捧着粗瓷碗，蹲在冰凉的青石台阶上。

就着碟子里的咸菜狼吞虎咽地啃着暄软的玉米面窝头。

菲菲三姐妹跟着几个哥哥一口一个窝头，差点没被噎过去。

小米粥熬得稠糯，热气混着米香氤氲开来，熏得眉眼都暖融融的，驱散了深秋夜的寒意。

三岁的王星宇还没睡，被奶奶秦玉莲抱在怀里。

小手里紧紧抓着一块刚剥开、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啃得满脸金黄。

他乌溜溜的眼睛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刚从书房出来的王建军身上。

立刻伸出沾满薯泥的小胖手，奶声奶气地喊：

“二爷爷！粥粥！喝粥粥！”

王建军刚从满桌的资料里脱身，身上还带着墨水和旧报纸特有的气味。

“诶，来了来了。你这小调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啊？”

他笑着应了一声，接过自己母亲递来的蓝边海碗。

“我……要跟奶奶一起睡！”

秦玉莲宠溺地揉了揉大孙子的脸蛋。

新小米配上红皮花生、大枣，在砂锅里文火慢熬了几个钟头，早已稠糯起胶。

红枣的甜香混着米油醇厚的香气，刚入口一股暖流就直落胃里，熨帖极了。

他看了看院子里抓紧时间填肚子、脸上却难掩兴奋和憧憬的孩子们。

又抬头望了望沉沉的夜空，心里那根绷了许久的弦，似乎也随着这碗温粥松缓了些。

刚要低头喝第二口，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仍显得急促的脚步声。

这步子，王建军太熟悉了——

步幅不大，落地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处理街道大小事务磨炼出的特有节奏感。

是街道办的王主任。

“建军！还没睡吧？”

果然是她的声音，压低了，可那股子透亮干脆的劲儿，隔着门板都听得真切。

王建军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他赶忙放下碗，起身去开院门。

门闩拉开，灯光泻出去，照亮了门外王主任的身影。

她手里没拿暖壶，只提着一个旧布包，头发在脑后挽着利落的髻，比几年前花白了不少。

脸上的皱纹也深了。

可那双眼睛在灯光下依旧炯炯有神，扫过院子时带着熟悉的暖意。

“王姨？这么晚了，您这是……”王建军侧身让她进来。

“我就猜你们家今晚准热闹，孩子们肯定在用功。”

王主任快步走进院子，目光先是在啃红薯的星宇和捧着粥碗的靖雯等几个大孩子身上转了转。

然后笑意从眼角漾开：

“星宇都这么大了？

瞧瞧雯雯她们，真是大姑娘了！我走那会儿，靖雯才这么高——”

她用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下，满是感慨。

聂文君已经搬了凳子过来，雯雯也脆生生地喊：

“王奶奶！”

“哎，好孩子。”

王主任在凳子上坐下，却没接聂文君递过来的粥碗。

她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换上了王建军熟悉的、谈正事时那种认真又庄重的神情。

她小心地从旧布包里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右下角盖着鲜红而醒目的公函戳。

“建军，你先看看这个。”

她把信封递过去，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却字字清晰：

“徙河地区行政公署，今天下午刚送到街道的，指定要交到你本人手上。

我怕你们着急，想着还是连夜送来。”

她顿了顿，看着王建军接过信封时略显凝重的神色，眼神里有历经世事的感慨。

也有一种由衷的欣慰：

“我六九年被调去干校，后来又跟着队伍去了西南，这一晃……八九年了。

去年回来，觉着街坊们还跟以前一样亲，就是孩子们蹿得太快，都快不认得了。

可有些事，有些人情，它没变，反倒像酒，越陈越厚。”

她轻轻呼了口气，目光落在那信封上：

“这徙河来的信，我摸着，就觉得是这份厚意。

你先看，看完咱们细说。”

满院子的人都停下了动作。

王建军放下粥碗，王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连埋头喝粥啃窝头的孩子们都抬起头，隐约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王建军就着灯的光，仔细看了看信封上的落款和火漆封缄。

然后小心地拆开，抽出里面带着正式抬头的信纸。

他快速扫了几眼，眉头微微一动，随即抬头。

目光扫过院子里几个紧张望着他的适考孩子，最后落在正黏在他腿边、好奇张望的小儿子王皓然身上。

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将信纸递了过去：

“皓然，你书念得不错，来，给大伙儿念念。”

王皓然愣了一下，随即在兄弟姐妹们羡慕的目光中挺起胸膛。

接过信纸，他凑到灯光最亮的地方，努力辨认，昂首挺胸大声念道：

“尊敬的四九城……东城区……××胡同居委会……并转王建军同志：”

开头一句，就让院子里的空气静了几分。

“兹值国家恢复高考之际……为深切感谢……王建军同志……

在1976年徙河……特大防灾救灾……工作中作出的……卓越贡献……”

王皓然念得很慢，尤其不时就停顿一下，但信里那份郑重其事的感觉，已经透过纸张传递出来。

当他终于念到关键处——

“特为贵胡同预留……三个高考……定向培养……名额……”时，声音里带着疑惑。

他不完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大人们的神情都变了。

“定向名额？”

王靖雯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手里的窝窝头还举在半空。

十五六岁的姑娘，麻花辫垂在肩头，眼睛里满是不解：

“王奶奶，这……这是啥意思？跟咱们自己考大学，有啥不一样？”

院子里其他几个适考的孩子也面面相觑。

恢复高考的消息已经让他们激动了一天，但“定向培养”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太陌生了。

不止他们，就连王父王母他们对此也不甚了解。

王主任看着这些孩子迷茫又期待的眼神，心里明白过来——

“来，都坐过来，王奶奶跟你们细说。”

她招招手，等孩子们围拢些，才一字一句地解释：

“这定向名额啊，不是说你们不用考就能上。

该考的试，一门都不能少，该过的分数线，一分都不能差——但是！”

她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

“第一，这名额是单列的。

打个比方，要是省里录取线是300分，定向名额可能280分就能上。

这是实实在在的照顾，能帮你们兜个底。”

几个孩子眼睛一下子亮了。

复习了一天，他们太知道分数意味着什么了。

“第二！”王主任继续道：

“普通大学生虽然都不交学费，但助学金得看家庭情况评定。

家里困难的才能拿全额的。可这定向名额不一样——”

她伸出三根手指：

“只要是定向录取的，一律按最高标准发助学金。

吃饭、买书本、买衣裳，基本不用家里再掏钱。

相当于带着工资上学！”

秦玉莲在一旁轻声对聂文君说：

“这倒是实在。咱们家孩子多，要真都能考上……”

“第三！”

王主任的声音温和下来，却更有力量：“毕业分配，直接去徙河。

徙河现在可不是当年的穷地方了，新城建得漂亮。

厂子、学校、医院都是新的，正缺人才。

去了就是正式编制，是人家当自家孩子一样盼着去的。”

她顿了顿，看向王建军，又看向孩子们：

“孩子们，这不是普通的大学名额。

这是徙河那边，十几万老百姓，念着你们父辈（王建军）当年的恩情。

特意从省里争取来的、带‘情分’的名额。

人家把你们当自家的娃来盼，给的也都是实打实的优待。”

她最后这句话说得缓慢而清晰：“普通大学生，是国家培养的人才。

而这定向生，是徙河的亲人，是回去建设家乡的孩子。

这里头的分量，不一样。”

院子里安静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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