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 复杂情绪
这时,一直沉默的王建军,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看信纸内容,而是从信封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了夹在公函下面的另一张纸。
那是一张普通的信纸,字迹有些潦草,却一笔一划写得很用力。
“这里还有一封。”
王建军的声音有些低沉,他将那张信纸也递给了王皓然:
“是徙河县委几位老同志,以个人名义写给我的。
皓然,继续念吧。”
王皓然点点头,再次凑到灯下,努力辨认着那些比公函更有人情味的字句:
“建军同志:公函是程序,这封信才是咱们的心里话。
当年你挨家挨户敲门,鞋底磨穿的模样,徙河的老街坊们到现在聚在一起拉家常时还会提起……”
“陈老爷子前年走了。
走之前还念叨,说多亏你那个下午。
他没死在那堆碎砖烂瓦里,临走是儿孙满堂,在亮堂的新房里闭的眼……”
“老城区那片废墟,现在辟成了地震遗址公园。
旁边立了块碑,上面没刻别的,就刻着七六年全体安全撤离的居民人数:
十三万八千四百二十七人。
每一个数字,都是活生生的命,都是你带着大伙儿抢出来的……”
“新城建好了,路宽了,楼高了,学校医院的玻璃窗亮得能照见人影。
可咱徙河人心里最亮堂的那块地方,留的是你七六年在老街上来回奔走的身影。
你是徙河的恩人,更是徙河永远的一员。
县委大院给你留了间宿舍,家家户户的酒都给你留着。
徙河永远是你的家,你的孩子,就是咱徙河的孩子……”
王皓然念得越来越慢,有些字他认识,却不太懂里面饱含的情感重量。
但院子里的大人们,却都听懂了。
感性的聂文君等人已经红了眼眶。
王主任适时地接过了话头,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慨:
“建军,我去年调回来,接手街道工作,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历年的大事记和重要往来文书。
徙河地区跟咱们胡同的这份特殊情谊,档案里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我跟那边通了几次电话。
每一次,那边的同志说起你,说起七六年,没有不激动、不感激的。”
她看向孩子们,目光慈祥而肃穆:
“孩子们,你们王奶奶我虽然没亲眼见过。
但从档案里,从电话里,我能听出来、看出来——
你们爸爸(二叔)当年在徙河,那是去拼命。
是去给十几万人当主心骨、当说客、当搬家的劳力。
他劝走的不是家具,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所以,这定向名额。”
王主任指着那封公函和私信”
“它不是上面对下的奖励,是亲人之间最实诚的报答。
徙河人说‘你们的娃娃就是我们的娃娃’。
这话,是拿命换来的交情,是过命的交情才能说得出的。”
这番话,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力。
王靖雯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其他几个大孩子也眼圈发红。
他们都无法想象…父亲(二叔/二伯)在陌生的土地上,怎么去……
王建军依旧沉默着。
他接过王皓然递回的信纸,指尖摩挲着上面粗砺的纸张和深蓝的墨迹。那些熟悉的名字——
陈老爷子、老街、废墟、新城——
像一把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最深处、被他刻意封存的闸门。
1976年春天的风沙,老城区弥漫的煤烟和炊烟混杂的气味。
那些最初充满怀疑和愤怒、后来变为感激和泪水的脸庞。
七月二十八日凌晨脚下传来的、那阵毁灭一切的震颤……
以及震颤过后,安置点里虽然拥挤却充满生机的清晨,和远处那片代表着他巨大成功的、死寂的废墟。
成功的喜悦,与对自然威力的敬畏,以及对“欺瞒”的淡淡愧疚。
多年来一直复杂地交织在他心底。
直到此刻,直到这封来自徙河、承载着如此厚重情感的私信抵达。
直到“亲人”、“回家”、“我们的孩子”这些字眼如此直白地呈现。
那份淡淡的愧疚,似乎被这滚烫的、活生生的感激彻底融化了。
徙河没有忘记。
它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并且坚定地将他纳入其中。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东南方的夜空。
这一次,目光里少了沉重,多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释然。
晚风拂过,带着秋夜的凉意,却吹不散从心底漫上来的那股暖流。
那暖流来自千里之外,来自那片他为之倾注了全部心血、也挽救了他自己良知的城市。
粗瓷碗壁传来的温度还很烫,可他的指尖却莫名有些凉。
他慢慢把碗放在石桌上,抬起头,望向东南方向——
那是徙河的方向。
徙河。这个名字,是一颗深埋心底多年的石子。
忽然被这封来信猛地砸中,溅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晃得他眼前有些模糊。
二十多年了。
他不是天生的英雄,只是一个带着沉重记忆的普通人。
知道徙河终将有一劫,却苦于找不到一个合乎时代逻辑、能说服所有人的理由去干预。
那批在西山意外发现的毒气弹,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钥匙”。
一个疯狂的计划由此诞生:
用一场“可能发生的、复合型的人为与自然灾害风险”,去对冲那场“必将发生的、纯粹的自然浩劫”。
从那年借故带小靖雯她们去徙河“游玩”实地勘察。
到之后数年里,以轧钢厂支援建设的名义,在城外选址秘密修建具备基本生活功能的安置点;
从托关系弄到那份关键的地质隐患报告,到呕心沥血伪造足以乱真的遗留档案……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出一点差错!
他既要推动这个庞大的“谎言”成真,又要稳住轧钢厂的万钧重担,更要在动荡的时局中护住身边的家人。
那时候,他真的感觉累了。
不过……他依然没有放弃!
真正的考验在1976年春天。
计划推进到最关键、也最危险的“摊牌”阶段。
他将部分失活的弹壳秘密埋入之前选定地点。
然后带着全套“证据”,走进了能决定十几万人命运的会议室。
质疑、争论、压力……他顶住了。
凭借环环相扣的证据链、严谨的预案、以及那份“万一成真,谁负得起责”的沉重诘问,他成功了。
预防性撤离的指令下达。
但那只是开始。
最难的不是说服上面,而是说服下面每一个活生生的人。
故土难离,祖业难舍,对未来安置的疑虑,对“临时撤离”是否必要的怀疑……
在那些日子里,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厂领导,他成了徙河老街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敲开一扇扇门,面对过感激,也承受过不解甚至辱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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