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甚至比在宫中时更加深邃，如同南诏雨季深不见底的潭水，偶尔在厮杀间隙，会掠过一丝冰冷的、属于掠食者的厉光，转瞬即逝。

战争的残酷，远非宫廷倾轧可以比拟。

他第一次亲手将刀锋送入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胸膛时，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喷溅在脸上的触感。生命在掌下急速流逝带来的、几乎令人作呕的震颤，让他躲在无人的山石后，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了整整一个时辰。

但下一次、再下一次面临同样的场景时，他的手越来越稳，心跳也越来越趋于一种可怕的平静。

他学会了在尸山血海中保持头脑的清醒，学会了在绝境中寻找那渺茫的一线生机，也学会了如何用最简洁有效的指令，带领手下的士兵活下去，并且赢得胜利。

戴舒桐将他的蜕变一一看在眼里。从最初带着几分的同情和一时兴起的投资，到后来的惊讶，再到如今毫不掩饰的信任与倚重。

这个她带入军中的少年，展现出的坚韧与潜力，远超预期。他不仅活了下来，更在血与火的洗礼中，迅速成长为一柄亟待饮血的利刃。

战争的磨砺，洗去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属于宫廷的优柔与彷徨，赋予了他一种沉淀下来的、内敛的锋芒。

他依旧冷冰冰的，不喜欢别人废话，但每一句都掷地有声。他依旧习惯独处，但在需要时，能清晰地发出指令，赢得同伴们的信服。没有人再把他当成一个需要特殊照顾的皇子，在青翼营，他可不是京都柔弱不堪言的“四殿下”，而是能带着他们冲锋陷阵、也能在深夜为他们守夜的将领。

若说自身的蜕变势如破竹，那他所展现出的前瞻性与创新性更是不可估量。

真正让李承胤在南诏军中声名鹊起，甚至引来朝堂侧目的，并非他个人的成才之路，而是他一手组建的那支队伍。

是清扫战场时，他救下的因果，间接成就了他。

那些被巫蛮掳掠当做玩物和食物圈养、侥幸存活下来的女子和哥儿，他们衣衫褴褛，眼神空洞，如同惊弓之鸟。军中惯例，对于这些“累赘”，往往是发放些许银钱，任其自生自灭。

李承胤看着他们，那双沉寂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他想起了宫中那些同样身不由己、命运飘零的宫人，或许，还想起了那个在深宫中无力自主的、早逝的母妃。

他没有遵循惯例。

他找到了戴舒桐，提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惊世骇俗、甚至有些荒唐的想法——他要组建一支完全由女子和哥儿组成的特殊队伍。

“他们熟悉山林，身形灵巧，不易引人注目。巫蛮对我们传统的作战方式了如指掌，但对这样一支队伍，必然缺乏防备。”李承胤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和严格的训练。”

戴舒桐盯着他看了许久，营帐内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最终，她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野性和赞赏的笑容：“好啊，有点意思！人和规矩，你自己去挑自己去立，练不出来，你就自掏腰包补上他们的粮草！”

消息传出，军营内外一片哗然。嘲笑、质疑、不屑的目光如同冰雹般砸来。就连一些跟随戴舒桐多年的老将，也觉得四皇子此举太过儿戏，简直是拿军国大事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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