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8章 风流债
却说花解语原本正自悲愤交加,泪眼朦胧间,忽见杨炯这般惊恐万状、如避蛇蝎的模样,再听得他那声变了调的“小娘”,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刚一出口,花解语自己也愣住了。她急忙抿住嘴,心道:这是什么场合?我与他分明是仇人,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方才还拼死相搏,此刻怎能笑出声来?
花解语当即强行板起脸,凤眼一瞪,可那眼中水光未退,这一瞪非但毫无威慑,反添了几分娇嗔之意。
她哼了一声,顺着杨炯的话头,竟破罐破摔般说道:“正是!快叫娘!”
话音未落,花解语自己先觉荒唐,可话已出口,索性扬起下巴,做出一副“看你如何应对”的倔强姿态。
只是她此刻衣衫不整,青丝散乱,满面泪痕混着香汗,这番做作,倒更像是受了委屈在赌气。
杨炯瞳孔猛缩,心中悲呼:老爹啊老爹!你当年到底在外惹了多少风流债?这若是真的,让我娘知道了,还不得扒了你的皮呀!
可杨炯终究不是蠢人,惊慌片刻后,猛然意识到不对。他定了定神,目光在花解语脸上细细扫过,又打量她周身气韵,忽然冷声道:“你放……你胡说八道!我爹与你年龄相差一倍有余,若真是……真是那般关系,你岂会这般年轻?
再者,我从未听父亲提过在外有……”
他本想说“有这般年纪的妾室”,但话到嘴边又觉不妥,改口道:“有你这般人物!”
花解语本也没想真能骗过他,方才那话半是赌气半是试探。
此刻见杨炯冷静下来,她心中反倒一松,可随即又涌起更深的悲愤,他这般快便识破,可见杨文和从来没提过……
杨家父子,果然都是一般薄幸!
一念至此,花解语想要挣扎起身,可努力提了几次气,那“春风一度散”的药力混着虚弱感如潮水般涌来,双腿软绵绵使不上力。
方才与杨炯一番纠缠,又被他点了涌泉穴,此刻足底酸麻未消,稍一动弹便觉整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她试了两次,终是颓然坐回床沿,只能靠着床柱喘息,那模样狼狈又可怜。
杨炯见她这般情状,心中疑惑愈深。遂向前一步,在花解语惶惶目光中,一把捂住她脚踝。
“你……还要怎样?”花解语瑟缩欲退,背脊已抵着雕花床柱,再无可退之处。
杨炯此番却不比先前温文,寒声威胁:“究竟怎么回事?为何知道我身份,就有如此大恨,今夜若不说个分明……”
他指下略一使力,花解语轻咝一声,疼痛难当。
花解语面上飞红直漫到耳根,真真是平生未遇之窘,可偏偏浑身无力,挣扎不得。
她咬紧银牙,色厉内荏地吓唬道:“你……你大逆不道!敢对你小……小娘动手动脚!传将出去,看你如何在世上立足!”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心虚,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杨炯听她还在嘴硬,不由得低吼一声:“你还敢胡说!我爹自从做了左相,就没怎么出过长安,即便出了长安,也都是有官员随行,怎么可能我一点你的消息都不知?!”
话音未落,杨炯再变一招,使出自己拿手的点穴功夫。
花解语“啊”的一声轻呼,身子便如风中细柳般软软一折,随即绵软无力地斜倚下去。
那一指点中处,非止疼痛,更似有一缕游丝般的柔力透穴而入,顺着足少阴肾经幽幽上行,忽如寒泉浸骨,忽如温烟绕脉,教人捉摸不定,却又半边身子渐渐酸软。
她但觉经脉中似有蚁行,酸痒难当,眼中清泪已是盈盈欲坠,齿间细细吸气之声,恍如雏燕初啼,断续不成调。
杨炯既已出手,便顺势将她双足踝脉轻轻拢住,左手虚托足跟,右手骈指如风,在太白、照海、涌泉诸穴间或拂或按。他虽非医家,然武学高手于人身气血关窍了如指掌,指下看似随意,实则每落一处,皆在经脉枢纽之地。
“嗯……你给我住手!!”花解语气息骤乱,双足被裹在他温厚掌中,足心乃丹田之气分支所在,最是敏感不过,哪堪这般精微指法?
初时尚咬唇强忍,不过数息功夫,已是鬓发散乱,额间沁汗,身子颤如秋叶,呜咽声里杂着三分嗔怨、七分羞窘,断续道:“你……这……究竟是哪派的功夫……”
不过十数息功夫,花解语已彻底瘫软如泥,连扭动的力气都没了。她仰倒在脚踏,胸脯剧烈起伏,青丝散乱铺了满地,衣衫早在挣扎中滑落大半,露出肩头一片莹白肌肤和绯红抹胸的系带。
面上泪痕纵横,混着香汗,将那妆容冲得七零八落,可这般狼狈中,反倒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凄艳之美,宛如暴雨打湿的海棠,花瓣零落却艳色更浓。
她终于崩溃,呜呜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杨炯!你这混蛋……呜呜……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你杨家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哭着哭着,花解语忽然挣扎着侧过身,右手哆哆嗦嗦伸向床榻内侧,在某处雕花纹路上摸索片刻,只听“咔”一声轻响,竟从床板暗格中抽出一卷画轴。
她将那画轴一把扔向杨炯,哭喊道:“你自己看!看你那好父亲做的好事!”
画轴凌空展将开来,“唰喇”一声,恰恰落在杨炯身前。
杨炯不觉松了手,疑疑惑惑地弯身去拾。
那花解语趁势将身子一缩,双足尽藏于罗裙之下,只抱着膝,把脸儿深深埋在臂弯里,单薄的肩儿微微颤着,说不尽的委屈。
杨炯这里已展了画轴,就着窗前溶溶月色,并案上一点摇曳烛光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他整个人便如定了魂一般,画中是一青年书生,身着月白长衫,手持书卷,立于江边柳下。眉目俊朗,鼻梁挺直,唇角含笑,眼中似有星光。
那容貌、那气度、那眉眼间的神韵……
“这……这怎么与我有着七八分相似?!”杨炯失声惊呼。
细看之下,这分明是父亲杨文和年轻时的模样!
杨炯自幼常见父亲书房中悬挂的早年画像,虽与眼前这幅姿态不同,但那眉眼神情,那书生特有的清俊气质,绝不会有错!
画旁题着一首小词,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可见书写时心情激荡: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落款是“解棠”二字。
杨炯看着这词句,又看看画中父亲年轻时的容颜,再扭头看向床上蜷缩哭泣的花解语,心中一片混乱。
他下意识道:“这……这画是你所绘?你……你够早熟的!三……三四岁时就……”
“你胡说八道什么?!”花解语猛地抬起头,泪眼怒瞪,“这是我娘画的!”
杨炯一愣:“你娘?”
他忽然想起画上落款“解棠”,再结合花解语的名字,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
杨炯声音放轻了些:“你娘叫解棠?那这画中人……真是我父亲?”
花解语咬唇不答,只是泪水流得更急。
杨炯心思电转,试探问道:“你娘与我父亲……有过一段情?后来……你娘生下了你?所以你……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谁是你姐?!”花解语握紧双拳,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姓花!花解语!我爹是花不凡,桃源寨前任寨主!”
杨炯更糊涂了:“那你到底是谁?为何有我爹年轻时的画像?又为何恨我杨家入骨?”
花解语别过脸去,沉默良久。
窗外月光静静流淌,寨中更漏声隐隐传来,已是子时三刻。
远处后山方向,隐约有嘈杂人声,想来是范建那一千精兵正在集结,可此刻这破败小楼中,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听见两人的微微气喘。
终于,花解语开口,声音沙哑而缥缈,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娘……解棠,原是江南润州人士,出身书香门第,通诗文,善丹青,武功高强。十八岁那年,她随舅父北上探亲,途经淮水时,恰逢战乱。”
她顿了顿,似在回忆母亲讲述的往事:“那时大华与前梁交战,淮水一线烽火连天。我娘所乘的船遭溃兵冲击,翻覆江中。
那个时候,在水中正遇到了……”
杨炯心中一动:“我爹?”
花解语轻轻点头,眼中泛起复杂神色:“那时你爹杨文和率部作战时遭内部暗算,落入淮水,与我娘正是同时落难。
两人在江中挣扎,我娘武功底子好,抓了一块浮木,硬是带着你爹游到岸边。”
“后来呢?”
“后来……”花解语眼神恍惚,“他们在江边一处荒村躲了三日。你父亲受了伤,我娘悉心照料。那三日,战火纷飞的外界与世隔绝,荒村中只有他们二人。你父亲谈诗论文,我娘抚琴作画……
哼,才子佳人,老套至极的故事。”
她语气中满是讥讽,可眼眶却又红了:“三日后,援军找到他们。你父亲承诺,回去便禀明父母,迎娶我娘过门。他留下贴身玉佩为信物,还说……等战事稍平,便来接她。”
杨炯听得默然。
父亲年轻时风流倜傥,他是知道的,只是从未听说还有这段往事。
花解语继续道:“我娘苦等半年,音讯全无。她一个未婚女子,与男子独处三日的消息不知怎的传回家乡,遭尽白眼。她心一横,变卖家产,孤身北上,想要寻你父亲问个明白。”
“她找到了?”
“没有!”花解语冷笑,“在华阴等了七日,杨家人屏退左右,将我娘带到僻静处,你猜他们说了什么?”
杨炯心中已猜到七八分,低声道:“家国大义?父母之命?”
“不错!”花解语泪水夺眶而出,“他们说你爹早有婚约,是陈郡谢氏的嫡女,天下大乱,岂能为了儿女私情耽误……总之,千般理由,万般无奈,最后给我娘一笔银钱,让她回江南好生过日子。”
她声音颤抖得厉害:“我娘当场撕了银票,将那玉佩打碎,转身就走。可她一个弱女子,身无分文,如何回得了江南?她心灰意冷,在野外浑浑噩噩游荡数日,不饮不食,终是支撑不住,晕倒在灞水边。”
杨炯心中恻然,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花解语闭上眼,长长睫毛上沾满泪珠,“她被路过的一队商旅所救。那商队首领,便是我爹——花不凡!”
她睁开眼,眼中恨意与痛苦交织:“我爹那时刚接任桃源寨主不久,常年行走各地贩盐。他见我娘孤苦无依,又病得厉害,便将她带回桃源寨医治。
我娘病中糊糊涂涂,整日喊着‘文和’……我爹那时已对她暗生情愫,有一夜酒后……强行与我娘有了肌肤之亲。”
杨炯听到此处,不禁叹息。这才想起,好像自己父亲自从开国后就跟家里断了联系,甚至很少帮助家里的人,以前还以为是父亲为了铲除世家避嫌自保,如今看来,恐怕是后来父亲知道了这事,心有怨气才会如此。
“事后我爹悔恨不已,跪地求我娘原谅。我娘那时已心如死灰,只说这一切都是命。后来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便是我。”
花解语抚摸自己小腹,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当年的绝望,“她嫁给了我爹,可心中从未放下过杨文和。她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一遍遍画你父亲的画像,就是你现在手中这幅。我三岁那年,她抑郁成疾,药石罔效,终于……撒手人寰。”
屋内陷入死寂,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花解语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爹将我娘的死全归咎于杨文和始乱终弃,心中埋下深仇。我五岁那年,他留下一封信,说要北上长安,为我娘讨个公道,哪怕拼了性命,也要杨文和给个说法。”
说着说着,她眼泪又流下来:“他一去不回。三个月后,有商旅带来消息,说在秦岭道上遇到山洪暴发,一队人马全被埋了……其中就有我爹的货物标识……”
“所以,”杨炯声音干涩,“这本来就是你的家,并非落草至此?”
花解语点头,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滔天恨意:“都是因为你爹!若不是他始乱终弃,我娘不会郁郁而终!若不是他一走了之,我爹就不会去长安寻仇,更不会客死他乡!我花解语五岁成孤,全拜你杨家所赐!你说,我该不该恨?该不该杀你?!”
她越说越激动,忽然从床上扑起,挥掌便朝杨炯面门打来。
可她药力未消,浑身无力,这一掌软绵绵毫无力道,更像是在发泄情绪。
杨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心中五味杂陈。他既同情花解语的身世,又觉得这恨意来得莫名。
沉默片刻,正色道:“我爹与你娘的往事,是他们上一辈的恩怨。他们相遇时,我尚未出生;他们分别时,我更是不知在何处。你父母的悲剧,我深表同情,可这关我什么事?你为何非要杀我呀?”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花解语哭喊,另一只手也挥了过来。
杨炯将她双手一并握住,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无名火。
这女人,道理讲不通,一味胡搅蛮缠,恨意全发泄在自己身上。他盯着她泪眼婆娑却倔强不服的容颜,忽然冷声道:
“父债子偿是吧?好!这可是你说的!”
话音未落,他手臂一用力,竟将花解语打横抱起!
“啊!你……你干什么?!”花解语惊呼,双手本能地环住他脖颈,随即又觉不妥,慌忙松开,在他胸前乱推,“放我下来!你……你别乱来!”
杨炯大步走到床榻边,将她重重扔在床上,俯身逼近,双手撑在她身侧,将花解语困在方寸之间,冷冷逼视她的眼睛:
“你什么你!方才那厉害劲儿呢?不是说父债子偿吗?来呀!我今日便替父亲还了这债,看你待如何!”
两人面庞相距不过尺余,呼吸可闻。
花解语仰躺床上,青丝铺散,衣衫早在挣扎中滑落肩头,露出大片雪白肌肤。她此刻才真正慌了,眼中恨意被惊恐取代,又因药力未消,那惊恐中混着迷离,眼波如水雾氤氲,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媚态。
“你……你敢……”花解语声音发颤,想要后退,可身后就是床板,无处可退。
杨炯不答,只是盯着她。
但见这女子虽年近三旬,却肤若凝脂,面如海棠,此刻因药力与惊恐,双颊绯红如醉,凤眼中水光潋滟,长睫轻颤如蝶翼。
她咬唇的模样倔强又脆弱,呼吸急促间,胸口随着喘息起伏,那素色薄衫下,成熟女子丰腴婀娜的曲线若隐若现。
花解语被他这般逼视,只觉浑身血液都要烧起来了。
那“春风一度散”的药力被方才一番情绪波动暂时压制,此刻在两人肌肤相近、呼吸相闻的刺激下,竟如野火般复燃,且比先前更猛烈十倍。
她只觉心口怦怦狂跳,仿佛有只小鹿要撞出胸腔。全身肌肤滚烫,每一个毛孔都在渴求着什么。
花解语意识逐渐模糊,眼前杨炯的面容时清晰时朦胧。
“娘……”她无意识地呢喃一声,随即猛然惊醒,羞愤欲死。
杨炯听她这声“娘”,也是一愣,随即明白她是想起了母亲与父亲的往事。
看着她这般意乱情迷又强行挣扎的模样,他心中那股火忽然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正此时,忽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那扇房门竟被生生踹开。
但见木屑纷飞处,一道杏黄身影如风卷入,手中长剑映着烛光,冷浸浸一道寒芒。
那来人眼波急转,霎时将屋内景象收在眼底。
只见杨炯正俯身压着花解语,二人罗裳半解,云鬓散乱,枕簟间气息急促。那花解语更是桃腮带赤,眼角泪光莹莹,娇喘微微,说不出是羞是恼。
来人先是一怔,随即一股怒火直冲顶门,连握着剑柄的指尖都微微打颤:“你……你是一刻都不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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