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尽皆归还!
这根到处都流淌着浓艳油彩的光柱,和范宁有着极其深刻的联系。
几乎是共生关系的联系。
他一进去,自己的皮肤就和滥彩完全粘连到了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范宁整个人,都成了这根污秽光柱的一部分。
然后他轻轻一抬手,一根带着恶毒又错乱的螺旋纹饰的指挥棒,就具象出现在了他手中。
“啪啪啪啪......”
F先生见状,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
“哈哈哈,范宁大师,怎么不早说!”
“你终于想通了,哦不对,你是‘早有预谋’,哈哈......”他连连笑着,脸色和煦、友善且理解地摇头,“当初第一次登上高塔时,那神圣骄阳教会的无名天使请你彻底回归,你义正言辞地拒绝,因为早就知道他们是异端啊!这一回终于加入我们正统的道路了,好说,好说,以后你就是‘三位一体之支柱’的一部分了......其实,也是奇怪,你本就与‘旧日’的融合如此之深,又精研密特拉教教义,在刚才的音乐中也做了致敬,这些都是缘分,之前怎么老想着一些‘掀桌子’的事情呢?......好吧,反正以后就是真正的自己人了,也不存在什么锤击什么——”
“不是,你怎么确定我就毁不了‘旧日’了呢?”
范宁忽然似笑非笑地开口,打断了此人的滔滔不绝。
F先生怔了一下。
看着范宁接下来这一动作,波格莱里奇的眉头也锁起。
什么意思?他这句话......
很明显,眼下范宁这个动作,有“指挥起拍”的成份。
也许《第八交响曲》真有个“下半场”。
但是,首先,范宁的手在脱力颤抖,这就明明犯了属于“职业底线”的稳定性错误才对。
而且,用的还是双手。
范宁双手握住了指挥棒的两端。
......哪有这种手势?
......这,这算什么指挥流派?
“咔嚓。”
清脆的声音响起,范宁竟然......把指挥棒掰断了。
音响的世界陡然翻转,之前神圣而光辉的震动不见了,降e小调如寒潮席卷了整片空间。
“嚓......”
镲片发出幽微而冰冷的撞击,余音像蛛网般在穹顶扩散,弦乐声部奏出轻不可闻的震音,低音提琴与大提琴以拨弦反复勾勒出一个扭曲的音型。
依稀可见那是第一部分的“光照主题”。
只是此刻失去了所有的光芒与确信,变得迟疑、阴郁,在深渊边缘徘徊。
这算是第二部分的一个“管弦乐序奏”?写得倒是一如既往的精彩、引人入胜。
但是......
“范宁大师,不是,你没事掰断指挥棒干什么。”F先生感觉事情有些离谱,或者说玩闹且好笑。
那根具象在范宁手中的指挥棒,只是个象征的映射物件而已,真正的“旧日”是整根冲天而起的污秽光柱。
难道口头诅咒一个人去死,这个人就会死么。
而且,“不休之秘”已经早夭,即便范宁颅内灵感暂时充盈,也无法再得到即时的运转和补充——或许他坐下来采用常规书面写作方式,像曾经的“复活”那样,日夜冥思,捕获灵感,还能慢慢写出伟大的作品,但这么不加准备地即兴下去?......这所谓的第二部分音乐,能不能流畅地撑到合唱出现都是个问题!
范宁却义无反顾地继续描绘着管弦乐的序奏。
木管声部偶尔浮现一个与“光照主题”相似的音型,却总是戛然而止;圆号试图回应,声音却如同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徒留空洞的回响;情绪的起伏一次次被幽暗的镲声抑制,能量刚一积聚,便被强行摁下。
“前面的话说得对,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与密特拉教众派系的确还挺有缘的,呵~”
范宁徐徐开口,以一种很奇怪的情绪。
“我这个人呢,喜欢有始有终,曾经,是父辈间的合作也好,卷入也好,试探也好,欺瞒也好......至少公义的冠冕已为我存留,会众们待我诚如历代沐光明者,这《第八交响曲》第一部分,便是献给神圣骄阳教会的,我祝谢他们,那个曾经赖以生存的旧世界。”
“我祝谢‘不坠之火’,也祝谢‘无终赋格’,以及.....‘旧日’。那再现音乐的指引,那第0史浩如烟海的音乐慰藉,曾渡我穿过死荫的沼泽与幽谷,令我未曾遭害,也令我升得更高。”
“但是,今天,这份万众荣光加于一身的‘格’,我不要了!”
范宁声调陡然拔高。
“所有历史的误认,我在此尽皆澄清!所有高贵的荣誉,我在此尽数奉还!所有僭越的罪孽,我在此尽数承担!”
“什么意思!?”F先生脸色一变,思维竟一时滞涩。
以他执序六重的神性,竟一时没法彻底想清楚,范宁这番话到底是意味着什么!
范宁猛然闭上眼睛,竟把折断的两截指挥棒叠好,再次一左一右拿起!
“这第二部分音乐,就写给我自己!如果我死了,就当作是我对‘新世界’的寄语!”
砰!——
指挥棒再次两两折断。
压抑的序奏之下,弦乐的拨弦化为灰暗的震音,小提琴倾泻出绝望的五连音型,铜管嘶哑着加入这哀恸的行列......暗流开始涌现!
眼前时空交闪。
圣莱尼亚音乐学院礼堂,头顶的水晶吊灯阵列洒下明洁的光芒,范宁一曲《幻想即兴曲》终了,从钢琴前站起,掌声爆发如雷,同学们争相欢呼。
与之类似的从钢琴前站起行礼的身影,还有很多很多道——
安东老师的家,希兰倚在沙发,叠着双腿,静静听着忧郁的船歌从那青年的指尖流淌; 海华勒小镇,麦克亚当侯爵夫人沙龙之夜,绅士淑女坐而论乐,弦乐四重奏的灵感交织飞扬; 圣雅宁各骄阳教堂,诗人巴萨尼的吊唁活动上,提欧莱恩名流人头攒动,一部宏伟的键盘变奏曲正在构成属于它的奇迹; 南国梦境,当此良夜,星光浩渺,缇雅城名歌手大赛的最终舞台,露娜与夜莺小姐眼眸如星,听众沉醉在甜蜜的忧伤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雅努斯圣珀尔托,布道之路,奇异恩典,不可能的神学彩虹与“神之主题”的奥秘响彻世间,信徒们热泪盈眶,如见神迹......
画面还在流淌交织,听众们的掌声却忽然寂静了。
范宁对那些幻象高喊出声:
“《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作者,波兰钢琴诗人弗雷德里克·肖邦!《六月·船歌》,作者,俄罗斯浪漫乐派大师彼得·伊里奇·柴可夫斯基!这些不是我写的!他们的‘格’......皆归于他!”
他伸在空中的手,折断指挥棒的手,忽然传来一声爆响!
两截指关节应声化为金色的灰烬,神性如直接被剜去一块,剧痛让范宁连连吸气,猛烈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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